大学老师困在屏幕里

2023/1/6 来源:不详

对这几年无休止的网课感到焦虑绝望吗?别担心,你的老师可能比你还绝望。当铺天盖地的网课,成为高校里最主流的教学方式,这究竟是传统教育的终结者,还是疫情过渡期的临时替代品?

面对终日网课时意兴阑珊的学生们,老师们囧极思变,使劲浑身解数,研究起如何吸引学生认真听课:

有人撑起绿幕、做起了页的动画PPT,有人想到新东方的脱口秀和B站的科普大博主,还有人致力于打通线上和线下的虫洞,把直播实景纳入日常的教学……

其间,技术和人文如何相互缠绕的命题被一再叩响,也拷问着每一位传道授业的师者之心。

01

“我成了无情的念PPT机器”

你是一名高校教师,你寒窗苦读数十载终于赢得一枚教职,结果你劈头迎来疫情,跌进没完没完的网课黑洞。

现在,你坐在黑漆漆的摄像头前,接受它深邃的凝视。你的神情和一言一行都被盯紧。屏幕上的二次元空间排列着学生们花花绿绿的头像。你大声说话,但它们一动不动,形若墓碑。你怀疑这些虚拟对象背后,藏匿着一个个哈欠连天的灵*,他们甚至连床都没起,把课上着上着,又睡死过去。

不过没关系。学生也不知道,镜头前的你只穿了裤衩和拖鞋。

青年教师吴涛跟人讲过不止一遍上述的网课教学体验。他本就不长的教书生涯,一大半都是在网课。丧失了和学生的现场互动,网课的体感就像是不产生任何多巴胺分泌的机械劳动,迈掉了左脚迈右脚,也不知道什么地方该快该慢,该停下来。

去年坐在家里的餐厅给学生讲课,吴涛能听到门外连廊里回响着自己讲课的声音。讲着讲着,他感觉到自己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评论:哎呀,我讲的好无聊。然后又浮现出第三个声音:天呐我在走神!

这种挫败感并非吴涛专利。过去在教室上课时,物理教师朱牧总喜欢在名词解释和公式推理间穿插点小八卦,比如为什么牛顿提出七色光而不是六色光——因为当年牛老搞迷信,觉得6是一个撒旦的数字,不吉利——学生们一听,眼睛蹭的亮了,涣散的注意力也就回来了;

可现在,他总感觉抓不住学生,学生也不愿意开摄像头,这让他很为难:“在课堂上睡着了我能看见,多少提醒一下,在家里睡着了,那就真睡着了。”

学生也不提问了。朱牧在美国读博时也教本科生,那会上课,他感觉所有人的眼神都包围着他,总有一堆具体到比例尺如何计算的小问题等着他解答。他习惯了这样熙攘的课堂。网课开始后,他的课堂一片寂静。朱牧调侃上网课的自己,“我成了无情的念PPT机器”。

北大社会学教师张哲也对网课耿耿于怀。这学期,他给一百多个学生开公选课《身份*治》。还能在教室上课那会儿,课堂气氛很活跃。他有次讲到,如果有一个女生自我认同是男生、喜欢女生,那就不能算同性恋,而是跨性别异性恋。当时有人就笑场了,另一个学生立马怼了起来:这有什么好笑的,很奇怪吗?这是我们面临的现实。

“这样的课堂互动是很自然的。”张哲回忆。他认为,全线网课让课堂缺失了很大一部分。一来看不到现场反馈,他不清楚哪些内容让学生感兴趣、哪些让他们困惑。二来,之前的讨论氛围消失殆尽,尴尬的在线会议室里,学生的头像们看起来很拘谨,发言欲望和数量断崖式下跌。他的观察与年一项调查结果类似,该研究表示,自从全面网课以来,清华大学选课系统的总访问量下降了25%-47%——相当于说,脱离了校园氛围,学霸们连课都懒得选了。

网课也折腾着理当最清闲的高校体育老师。和我通电话时,南京大学体育老师陈刚说,本来他开了一门减脂课,带领三十多个学生,每周在体育馆里人手一张瑜伽垫,做各种燃脂运动;现在,他把减脂课搬到了线上,学生说上他的课就像跳刘畊宏。

陈刚要求学生每周提交一个锻炼视频。起初他没有仔细检查,就有学生投机,交上的视频只有开头和结尾,中间大段大段的空白。他被气笑了,从此一条一条认真地看。几个班加起一百多人,他得花好几个晚上批改作业,“眼睛都看瞎了”,“不这样做,学生真就糊弄过去”。

疫情三年至今,网课仍然如影随行。今年,一些高校的网课时长甚至超过了年。“现在都变成函授大学了。”建筑系教师李天磊感慨道。在和十几位大学老师的聊天中,他们频繁提及“电大”、“函授”等概念。这种纸来纸往的古典教学模式,曾被认为是“水课”的代名词。而到了互联网+疫情时代,它正复兴为一种新的社会现实。

被无力感缠绕的老师们苦苦思索一个问题:居家上网课,对教学的影响到底有多大?

02

被关得失去了活力,教学目标打了折扣

巨浪在西北一所大学教社会学。去年秋天,他开了两门课,一门叫中国当代社会问题,一门叫社区概论。

其中一个重要议题是土地财*,尤其是房地产产能过剩的问题。通常这个环节,他会让学生去离开城区10公里左右的地方统计空置率——那一带是*城,大面积黑压压的建筑,有时一个小区可能就一栋楼亮着一盏灯,估算下来空置率惊人,会打破学生的惯常印象。可惜疫情,学生出不了学校,巨浪只好让他们晚上校园散步的时候,顺带数一数目力所及的学校周边小区有多少房子黑着灯——但学校在闹市区,空置率并不高。

讲社区概论时,巨浪让学生在校园里随机找人采访,绘制校园活动轨迹,结论如他所料,封校期间学生们能去的地方都差不多,“被关得失去了活力”。巨浪曾告诉学生,设法蹭上一张饭桌是田野调查的精髓,意味着对方真正接纳了你,但现在,学生们连社区公共活动都没办法参加,更别说去研究对象家里吃饭了。“这届学生自打入校就被牢牢保护在校园里,”巨浪认为,“他们对社区社会究竟是怎样,完全没有概念。”

巨浪渴望培养学生的批判性思维:“我真的很希望有个刺头能站出来说巨老师,你胡说八道。”可惜他的学生腼腆又乖巧,觉得巨浪说什么都对。每次讲了什么,屏幕就密集一片弹幕,说好的老师,收到收到。

巨浪所在的西北城市疫情寥寥,而在李天磊担任建筑系老师的南京,教学形势就更为坎坷了。

理论上,李天磊会在每个暑假带学生去外地,做项目,也跟当地老百姓和*府官员交流。他认为学生实习都得出去跑的,要通过切身体会,通过身体和城市空间的接触观察不同的社会空间和风土人情,这种知识无法经由书本,或是数据化的方式去传输。

可是年的暑期安排因疫情被取消。到年7月,李天磊终于如愿带学生去校外调研,一行人从南京禄口机场出发。没过多久,禄口机场就爆雷了:机场保洁人员里爆发了聚集性疫情。等他们做完那三四天调研返回南京,立即被拉去酒店隔离了半个月。

9月,李天磊开始给大二学生带建筑设计。这是一门基础课,他打算给选课名单上的20多个学生布置 项作业:建立对校园的认知,做一份地图测绘。这份作业光速流产了——班里只有一个学生在校,疫情一口气拖到近十月,大部分学生都在家里上网课——人都不在学校,怎么测绘?

“很多常规的教学安排都被打乱了。”李天磊非常头疼。

这位年轻老师个性相当较真,他认为建筑学的基本功非常重要。他要求学生必须亲手绘图,要循序渐进,培养学生手和脑协调的能力,不能过度依赖计算机。他习惯沉浸式、双向奔赴的教学——现场改图讲解,或者现场示范拆解和组装模型,像师傅带徒弟一样。按他的理解,很多作业其实没有标准答案,在现场可以推敲很多未知空间秩序的安排,人与人头脑间的碰撞,会产生很多可能性;而单向度的、一次性反馈的线上交流,会过滤掉很多信息。

然而现实中,他节节败退。

平常,学生会扫描或拍摄自己的图纸作业上交,李天磊就在电脑上改作业。他一个劲儿放大学生的图纸,清晰度参差不齐。住宅的线分三级,点划线代表轴线、中实线表墙面、粗实线表轮廓,这些不同类型的线,投影到大屏幕上根本看不清。他不知道学生到底画对了还是瞎糊弄,只好放过去。几番下来实在没辙,他妥协了,破例让学生提前用计算机绘图。

还有个学生远在西藏家中,连作业都一直不交。一问才知道,原来当时西藏的快递停发,建模型的材料、绘画的基本图纸,一样都买不到。

没想到一些同学刚入门就掉队了。李天磊明显感到,网课让那些并不喜欢建筑的学生更加“ ”。

面对屏幕那头恨铁不成钢的老师们,学生似乎都不大买单。比如朱牧,以前他在教室上课,会出些课堂习题,拉两个学生上黑板解题,完了再叫别的学生上去批改,几轮下来,他大致知道学生对知识点的掌握情况。这学期改了网课,课堂习题只能展示在屏幕上。他抽学生来解题,有人说自己的摄像头坏了,有人说家里网不好,就是没人上来。朱牧只能自己生闷气。

网课的后果直接反映在考试成绩上。往年大学物理这课的平均分差不多有80分,这学期变了几乎全网课,平均分滑落到75分。学生们普遍反映听不懂,啥也没记住。

或许悲剧才刚刚诞生。朱牧叹了一口气说,大学物理就是理工科的基础啊,学通信,要先懂电磁学吧?学计算机,也得懂硬件吧?量子隧穿得知道,集成电路也得会吧?

他为这些打不牢根基的网课学生感到遗憾。

03

插播一则小白鼠视角

年我读研一,几乎一夜之间,全国都上起了网课。为了写这篇稿,我努力回忆那学期到底怎么过的,结果记忆一片空白。

那会的网课是个大型实验室,学生肯定是小白鼠。我下载了一堆网课平台,Zoom、QQ群、腾讯会议,还有学校自主研发的“教学立方”。起初我经常把腾讯的会议码往Zoom里填,或者反过来。我笨拙地适应着这一切,负责实验的老师们一定也手忙脚乱吧。

一个脾气固执的中年教授,平常习惯用粉笔写板书,那学期他坚持不直播,每周在教学立方给我们上传他的讲课音频,每段三四十分钟。前几周我试图做个好学生,按时下载音频和PPT,然后播放,逼自己听下去。当我发现软件可以开倍速时,忍不住点击了1.5X。还是太慢,改成2.0X,老师的声音加快后,变得尖利,口音也不一样。后来胆子越来越大,我就跳着听,隔三四分钟听个30秒,似乎也不影响什么。 我恍然大悟,为什么非要这时候听呢?反正音频就在电脑里,也不会消失。我大可先攒着,心情好了再去听。

我心安理得地逃网课。这事没什么道德负担,当你碰上一个老师全程只顾着念PPT,你就懂了。记得有门媒介管理什么的是8点的早课,那个男老师用均匀的语速,毫无起伏的声调读PPT,PPT还是简陋的白纸黑字,我的注意力就总被他身后那尊白色雕塑吸引。由于起不来床,我干脆躺在床上听,经常听着听着,翻个身就睡着了。以前在教室,哪怕再困我也不敢睡,何况提心吊胆,趴在桌子睡得一点都不舒服,但网课那学期我全无压力,睡眠质量特别高。

有时我也挂着手机上网课,然后用客厅的大屏电视看球赛直播。以前我只能给球赛静音,现在我直接把老师静音,正大光明看球。如果老师点到我的名字——这是小概率事件——我不担心,我的朋友会立刻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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